命中。
一。
这是黄铉辰第三次进行刺杀，对同一个目标。
对于一个顶尖杀手而言，收割性命不过是手起刀落或者枪响血溅，一次性的事，少有失手。
除了李龙馥。
他不知道买方是谁，只收到一厚摞目标的相关资料——买方，相比于委托人这样的服务性称呼，他更喜欢称买方。买方是谁也并不重要，他只不过是个中间人，交易的货物是目标的性命。
李龙馥，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小少爷，成年不久，有一张堪称漂亮的脸，不知道因为什么恩怨被人高价买了命。
翻过那些资料，黄铉辰也只筛选了部分有利于刺杀行动的信息录入大脑，以及一点稍纵即逝的惋惜。
——确实是个漂亮的孩子。
二。
第一次机会很快来了。
是这种身份的目标最常出现的场合——宴会。
黄铉辰相当熟练地扮作侍者混了进去，在宴会厅搜寻了遍却并没有见到目标身影，按理说那张脸在人群中应该非常扎眼。
消息有误或临时取消出席？黄铉辰思索着，向一处偏门走去。这里有一条路通向外面的海滩，他的来处和退路。
远远的，在沙滩上有一点白，黄铉辰定定瞧了片刻，确定那是一个人影，便从腰后拔出他的枪慢慢靠近。
以杀戮为业，杀手往往都有自己专属的武器，黄铉辰喜欢枪，也喜欢玫瑰，所以最常用的就是手里这把玫瑰金色的袖珍手枪，玫瑰花枝从枪柄开始蔓延缠绕，在枪口处雕了一朵玫瑰。
血肉随子弹溅开，就像从枪口开出的花。
黄铉辰并不急于灭口，他不做目标外没必要的杀戮。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张脸，他一直在寻找的脸，只是比那些照片上更漂亮一些。
一身白西装的金发少年赤着脚，挽起的裤腿下露出两条莹白的小腿，沿着沙滩走走停停，时不时弯腰捡拾着什么，塞进西裤一侧鼓囊的口袋。
枪在手中握紧上膛，黄铉辰准备绕后再动手，最好是从背后开枪，让痕迹和人被涨起的潮水一并带走。
找好位置，黄铉辰刚要举起枪，面前的少年却突然回过头向他招手。
“你好？可以来帮我一个忙吗？”
动作被打断，他很确定这里是个死角，能看清人影都是勉强。犹豫间，李龙馥又向他靠近了两步，偏头试探着问：“可以吗？一下就好。”
黄铉辰把枪别了回去，走出了阴影，带上和这身侍者装扮相配的笑容。
“龙馥少爷需要什么帮助吗？”
少年脸颊微粉，有些难为情地低头：”嗯…我刚刚捡了一些贝壳，但是我拿不下了，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黄铉辰眼中透出真实的不解，他杀过很多这个类型的目标，接近时也遇到过一些棘手的要求，倒是从来没听过这么……清新脱俗的。
只是目光落在少年两侧透出湿意的鼓鼓口袋，黄铉辰思量片刻还是应下了。
走远一些，最好到他准备撤离的位置，更方便他动手和离开。
李龙馥倒是实实在在地一路寻觅，很快在黄铉辰手中也高高摞起大小颜色形状不一的贝壳。瞧着手中濒临超载，黄铉辰才开口制止。
“龙馥少爷，我们……要不要先把这些贝壳挑选一下？有一些品相并不是很好，不值得您拿回去。”
少年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堆贝壳，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提议，踩着逐渐干燥的沙滩找了块空地坐下，带着担忧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来路。
“不好意思，可以再麻烦你帮我取一下我的鞋吗？”李龙馥伸手指了指一个位置，越来越高的潮水在逐渐逼近，“好像快要被打湿了……”
黄铉辰暗暗叹了口气，谁让他是以侍者的身份混进来的呢，只能先把手中的贝壳山堆放在小少爷身边，礼貌应了一声”稍等“便认命地去取来那双被潮水打湿一半鞋底的小皮鞋。
回来时，李龙馥手边已经分了三堆贝壳出来，一堆漂亮完整的，一堆过小残缺的，余下的是尚未分出的。
借着并不算明亮的月光，容貌精致的少年把每一枚贝壳都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然后郑重选择它的去处。
两条细白的小腿还挂着水痕，踩在沙滩上的一双赤足被寒凉的潮水浸泡过，莹白中泛着薄红。黄铉辰走过去，在他面前单膝蹲跪，执起一只脚为他拨落沾附的细沙。
可能是不适应被人触碰，李龙馥中断了挑拣贝壳的工作，想把脚收起，却被面前的侍者握着脚踝拉回。
李龙馥的脚很小，脚踝纤细精巧，和他这张脸搭在一起，像个等人身制作的洋娃娃。
“您做自己的事就好了，我应该为您服务的。”
黄铉辰都觉得自己演技愈发娴熟了，如今已经和侍者的职责工作完美融合。
他喜欢美的东西，哪怕最终是要摧毁，也愿意在了结前多花些耐心。
黄铉辰很快为他清理好一只脚，仔细套好袜子，再穿上小皮鞋，认真系着鞋带上的蝴蝶结——就当做在打扮一个洋娃娃。
到另一只脚时，李龙馥挑拣分类的工作也差不多进行到尾声。
“这一堆我会带走，这些残缺太多了，就交给潮水吧。”李龙馥把挑出的贝壳放进自己的口袋，分配着这些落选者的去处，“嗯……这一些是送给你的，我挑了一些比较好看的，感谢你帮忙。”
贝壳这样的东西他不会放在心上，黄铉辰没有抬头，只是视线草草扫过那一小堆，恭敬回应：“您不用客气，我的荣幸。”
隐约的音乐声和近在咫尺的潮声交杂，充盈着短暂的沉默。
“你真的是这里的侍者吗？”李龙馥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黄铉辰帮他系鞋带的手指一顿，很快状若无事继续动作，等指端漂亮的蝴蝶结完成，这才抬起头，用虚伪娴熟的笑压下眼底渐起的冷意。
“我的确不是，您觉得我是什么人？”
或许因为这个少年纤细的脚踝还在他伸手可触的位置，黄铉辰难得有了一点废话的心思，另一只背后行礼的手却已经去摸腰间的袖珍枪——不管他是不是看破了自己的身份，这朵花都注定要枯萎在这片无人海滩的。
“不知道，但是你比他们都好看。”
月光在少年金色的半长发上落了一层朦胧的纱，半轮银月映在他黑亮的瞳仁中，凝成盈盈摇动的眸光，淌出的清澈真诚让黄铉辰微微一怔。
海浪随着晚风一下下亲吻过沙滩，留下侵略性的潮痕，向两个人不断靠近。
确认了没有听错这过于直白的理由，黄铉辰忍不住低头笑了出声。
“您猜的没错，我是为了挣点外快混进来的，还请您替我保密。”
李龙馥愣了愣，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悬在李龙馥脚踝上方随时准备捕猎的手帮少年整理好裤腿，指尖偶然擦过小腿莹润的肌肤，留下细腻触感，黄铉辰起身，复而向坐在沙滩上仰头看着他的少年伸出手。
“很晚了，宴会要结束了，您该回去了。”
微凉的手搭上，黄铉辰握在手里才发现李龙馥的手也格外小，像小孩子。
忍不住多捏了两把，黄铉辰才把人拉起，尽责地替他拍落身上的沙粒，顺带确认了这位小少爷身上果然没有任何防身之物，然后侧身作请把他引回归路，以收拾贝壳为由驻足目送他的背影。
腰后的枪刚握到手中，李龙馥忽然又停步回头，黄铉辰忙把枪往身后一隐，却只见他抬手摆了摆，是他方才握过的那只。
“再见，谢谢你！”
黄铉辰只是挂着侍者的标准微笑颔首，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白色的背影被灯火辉煌吞没。
“会再见的，当然会再见的。”
手里的枪最终还是没能举起，黄铉辰把它重新别回腰后，转身向被海风搅得浓稠的夜色中走去。
第一次行动，失败。
三。
李龙馥很快把第二次机会送到了他手上，或者说，是一些巧合。
不做任务的时候黄铉辰也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有自己的爱好，不用怕被什么人发现另一重身份——至少不用担心活人。
所以在常去的画室看到李龙馥进来时，黄铉辰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落了一团重重的红，让那一支本应只是花苞的红玫瑰不得不盛开。
一个成熟的杀手面对猎物不应该有躲避的想法，而黄铉辰的身体却下意识选择了藏匿的动作，往画架后偏了偏。这画室偏僻得很，寻常人不会找来，这也是黄铉辰选择这里的原因，此刻空荡的画室却让他无处可躲。
“啊！你也在这里！”
李龙馥扬着笑容向他走来，抬头时人便已经站在面前。
天蓝色菱格毛织背心和白色衬衫代替了昂贵精致的西装礼服，透过身后巨大落地窗投来的阳光笼着他，给他整个人镶了一层毛茸茸的边。
可能刺眼的阳光让人晃神，看着那张脸上澄澈的笑容，黄铉辰头一次觉得春日的温暖有了实感。
“龙馥少——”黄铉辰避无可避，只能躲开他光芒闪动的双眼站起身问候，称呼尚未结束就被一只手堵了回去。
没来得及闭上的丰润双唇轻轻擦过掌心，是暖的。
黄铉辰莫名闪过一丝安心。
可能是被那双唇蹭得微痒，李龙馥的手缩了一下很快收了回去，有些抱歉：“不好意思，但是外面叫我Felix就好。”
“Felix？”
黄铉辰有些意外，他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那些资料中却没多放在心上，疑惑反问的语句出口却像是亲密的低唤。
李龙馥笑得比阳光更耀眼几分，用力点了点头，金色柔软的头发随之跳动。
“我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你呢？”
被直接划进了“身边的人”范畴中，并不习惯和人产生这种关系的杀手微微皱起了眉，只是看着那双过分真挚满含期待的眼，几个音节在唇齿间转了几遭还是吐了出来。
“约瑟夫，这么叫我就好。”
“约瑟夫？约瑟夫……约瑟夫……”黑亮的眸子微微睁大，反问着确认，而后垂眼小声地重复了几遍。
那晚海风和潮声扰乱，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安静画室中，黄铉辰才发现他的声音是不符合外表的低沉，一遍遍重复着他的名字，像是恶魔蛊惑人心的咒语，引诱人类放弃可笑的坚持，与他同走不归路。
明明长了一张天使的脸啊。
明明他才是来收割性命的恶魔。
“龙……Felix来这里做什么？”黄铉辰打破了安静，他需要确认李龙馥来这里的目的和身边随行的人。他终究是来杀他的，第一次就当放过了，第二次送上门的机会总不能再浪费。
褪去莫名的情绪，黄铉辰的眼底逐渐冷却。
“唔……来买画啊。”李龙馥环顾了一圈画室，“但好像没看到很喜欢的。”
黄铉辰有些意外，这间画室并没有什么很好的画师，位置偏僻堪称人迹罕至，老板也是撒手不管的状态，几乎只有他时常来贡献些营收。于是再开口的提问就带了几分试探危险。
“这里，并不是有名的画廊，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有这个啊，”李龙馥走到一侧沙发前，伸手拉开了窗帘，露出的取景窗里是一片山花烂漫，在午后的暖阳下像一山混杂流淌的水彩。“我只是自己出来转转，就走到了这里，想着建在这样风景下的画室，应该会创造出这样的作品吧。”
李龙馥坐在沙发上，手搭上靠背转过上半身看向窗外，精致流畅的侧脸被落进来的光恰到好处地亲吻着。
黄铉辰沉默了片刻，才把目光挪开，开口提议：”如果没有喜欢的，那我给Felix画一幅怎么样？“
李龙馥带着惊讶转过头，懵懂的小鹿一样，片刻便扬起笑容：“好呀！约瑟夫画得很好！”
“咳……那Felix就像刚才一样，看向窗外就好。”黄铉辰又被晃了眼，清了清嗓在画架前坐下，重新换了画布。
是为了刺杀，是为了让他卸下防备，是为了趁虚而入。
黄铉辰在心底重复了几遍，调弄着手中的颜料。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即使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黄铉辰对待画作依然是认真的，手中的画笔和色彩忠实地记录下了那片繁丽春景和窗前纤细的背影。
就当是最后的纪念和礼物吧，黄铉辰想。
等敏锐的感官捕捉到另一道呼吸已经变得清浅均匀，黄铉辰的画作也大致完成了。
这是计划之外的杀戮，他没带惯用的玫瑰手枪，但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而言，不借用武器取人性命的方式很多。
黄铉辰走向沙发，却选择了李龙馥身后的位置动手。
修长的手指慢慢攀上了领口露出的那节脆弱脖颈，虎口卡在颈前，掌下透过温热肌肤传来的血管搏动显示着主人的生命力，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这花枝折断。
大约是被卡住呼吸的感觉并不好受，沉睡中的李龙馥皱起了眉，掌心下的喉结滚动，发出一声不适的嘤咛。
黄铉辰猛地收回了手，思考落后半步才赶了上来——为什么收手，难道是怕他突然醒来导致刺杀失败吗？
李龙馥不太舒服地动了动，侧靠在沙发上继续沉眠，眼睫微颤，睡颜恬静。
不是的，黄铉辰看着自己残留着余温的手默叹一声。
他知道，第二次行动，也宣告失败了。
李龙馥醒来的时候画室里已经再无他人，窗外夕阳余晖沿山淌下，映着面前画布上的他。
四。
很长一段时间，黄铉辰依然收集着与李龙馥有关的一切消息，只是李龙馥家里仿佛突然加大了对他的保护，黄铉辰很难收集到有用的信息，几次再到李龙馥常去的地方探查也未能见到踪影。
没再去过甜品店，没再去过画室，没再去过电影院……
得不到李龙馥的消息，买方的催促，黄铉辰越发焦躁不安。
擦拭着手里缠绕花枝的玫瑰色手枪，黄铉辰看向陈列柜一角，琳琅满目的各式武器之外挂着几枚极小的贝壳和一张在画室悄悄拍下的照片。
两次刺杀，本来应该是李龙馥自己送命的事，却好像都是他一直在送这个猎物礼物，一堆贝壳，一幅画。
真是亏本买卖。
消息难寻，加大保护，也不是坏事，黄铉辰自我安慰着。
否则他几次那么轻易地近身，总觉得有什么阴谋似的。
最好李龙馥是知道了他的目的，站在敌对的立场，他可能就不会再心软。
五。
事不过三，黄铉辰最后一次抱着必中的心态潜入了李龙馥家中。
这是他最早就获得的信息，只是不在目标家中动手是他一贯的原则。
宅子里比他想的要安静，绕过巡逻的保镖，黄铉辰轻而易举找到了李龙馥的房间。
他有熬夜的习惯，黄铉辰知道。
明明是不速之客，黄铉辰依然礼貌性敲了两下门，看到裹着丝质睡袍来开门的人，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还是这么不设防，他不动手都有些对不起这一次次敞开的防线。
“约瑟夫……你来做什么？”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李龙馥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一瞬间的兴奋化成惊慌失落，然后强装镇定向后退着，直到靠上身后的桌子。
迎面走来的人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美，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约瑟夫……不，这个叫黄铉辰的杀手穿正装的样子，和他曾想象的一样赏心悦目，如果不是知道目的。
黄铉辰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对房门的桌面上有一把枪，很不错的崭新的枪，保存完好的贝壳按照颜色堆成摆件放在桌角，一幅极眼熟的画挂在桌后的墙上。
“你知道的，我是来杀你的。”
黄铉辰坦然接受了心底泛起的一丝愉悦，笑了笑向李龙馥走去，在两步的距离稍顿，手摸向腰后的同时，被冰冷的枪口对准。
李龙馥握枪的双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警惕如小豹子的眸子里摇着细碎的光，混杂着警告和祈求。
“别过来……我真的会开枪！”
黄铉辰置若罔闻，挪动脚步继续靠近，直到金属的冰冷贴上他的胸膛。
李龙馥眸中惊慌更甚，愈发明显的颤抖通过枪口传递。
黄铉辰背在身后的手终于伸出，一支开得娇艳的玫瑰点在李龙馥的心口，花瓣被挤压得稍有变形，柔软触感透过薄凉的面料扰乱了他的心跳。
“啪。命中了。”
评论(8)